編者按:
時下正值中高考放榜季,名校、學霸、逆襲、黑馬……這些名字不時出現在耳邊。
溫州人歷來重視教育,溫州學子自古也以會讀書聞名省內乃至全國。那些莘莘學子在不同領域各有建樹后,在母校、恩師面前,歸來依舊是那個滿懷孺慕之情的少年。
(資料圖)
本期,整理著名數學家、曾任復旦大學校長的蘇步青先生《溫中話舊》一文,聽聽這位享譽世界的數學家當年求學故事,以及他對母校、對家鄉深深的依戀之情。
溫中話舊——蘇步青
溫州中學舊時的校門
溫中是我的母校,原名浙江省立第十中學,是四年制的中學,后來才改成高初中的六年制。我十三歲那年,即一九一五年,從家鄉平陽山區初次考進溫中。一個鄉下的少年來到府城,樣樣事物都很新奇,語言也同我們本地話不完全一樣。同時,很有自卑感,自己覺得被“城底人”看不起似的??墒牵詮囊痪乓痪拍瓿鰢魧W以來,在國內外遇到的許多朋友大都是溫中畢業的,我們講溫州話,自然而然就互認為同學加同鄉,分外親切。
大學時代的蘇步青
俗話說,“人杰地靈”。我們溫州確實是人杰地靈的地方。拿溫中來說,當年校舍在倉橋,課堂設在二樓洋房,旁邊有個池塘,據說就是謝靈運“池塘生春草”的那個池塘,池畔有五株楊柳。恰好我們念的課文中有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一篇,所以在我的心靈里產生了一種人杰地靈之感。溫州自古以來,究竟有過多少人杰,我對歷史不熟,不敢贅一辭。比較近代的人物如宋朝的王十朋、林景熙等輩,雖不是什么大政治家,但作為詩人、忠臣,成了我們學生崇拜的對象。我的家鄉靠近南雁蕩山,那里風景絕佳,尤其是仙姑洞,會文書院即在此地。我從小便能背誦那里的門聯:伊洛微言持敬始;永嘉前輩讀書多。
撰者孫衣言先生是著名的學者,他的后裔孫詒讓是經學大家。上聯指的是二程的理學派,下聯是永嘉學派。從這些例子看,“人杰”好象同“地靈”不無關系了。我在溫中讀書的時期,把人杰理解為文學家、民族英雄,而把地靈理解為靈氣所鐘之地,主要是秀麗的山川。換言之,一些文人學者在山川秀麗的地方吟詩、題字、樹碑,使這些地方的名氣越來越大,如徐霞客說過“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把黃山捧到天上去了。另一方面,這些文人學者,包括司馬遷,游了名山大川之后,文思大進,眼界也開闊了。這是第一階段的認識。當我讀三、四年級時,除了語文、外語、地理、歷史以外,初步學到了自然科學的知識,使我對“人杰”的概念有所擴大,“地靈”也不限于名山大川,凡是勤勞、聰明、勇敢的人民生息的地方都應該看做“地靈”。這樣,人杰和地靈是不是可以統一起來呢?
蘇步青先生一家在湄潭我是數學工作者,三句不離本行,還是把談話中心轉到數學有關的方面來吧!我在溫中畢業的前夕,學校來了一位從美國留學回來的數學博士姜佐先生(就是姜立夫先生),據劉厚莊老校長說,姜先生雖然中了“洋狀元”(這是對博士的稱呼),但他回故鄉平陽時,不坐轎子,自己拿行李。有人恭維他的學問淵博的無以復加時,他卻回答說:“數學這門學問好比一株樹,我只學到了一張葉子?!边@番話給我很深刻的教育,使我體會到,要學到一點知識,首先從謙虛開始,千萬不要“半瓶醋,響當當”。
姜立夫(右)與陳寅?。ㄖ校㈥愋蚪洠ㄗ螅┖嫌?/p>
后來,我留日而且也學了數學,用洋文發表了幾篇論文,給在南開大學當教授的姜立夫先生看中了。從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一年的三年中間,我在日本東北帝大當研究生時,接連收到廈門大學、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燕京大學等聘為教授的電報,但由于研究工作未告段落全部予以謝絕了。
一九三一年,我也中了“洋狀元”并回國來了,那時,姜立夫先生才知道我和他是同行加同鄉,我也初次知道聘我當教授的推薦人是姜先生。我又一次從姜先生那里受到教育:提拔后輩,必須大公無私。因為,當時的中國社會不象現在這樣不分門戶派別,而相反,東西洋留學分派別,往往把日本留學生看做不值錢的“東洋貨”。姜先生明明知道我是留日,而不知道我的中國姓名,更無法知道是同鄉,但還是那樣千方百計地要我回國當教授,這不是愛才如命,提拔接班人,大公無私,又是什么!我至今還把姜立夫先生給我的教育銘記在心頭,沒齒難忘(姜立夫先生在南開以后到中山大學數學系任教,專攻幾何。早在一九一五年留學美國哈佛大學,獲博士學位。一九七八年逝世,終年八十八歲)。
蘇步青
由于姜立夫先生的影響,在溫中畢業生中專攻數學而取得成就的科學家、教育家有相當的數目。李銳夫先生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現任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副校長、上海教衛辦副主任。在國內擔任大學數學系主任的有四人:谷超豪(復旦)、方德植(廈大)、徐桂芳(西安交大)、白正國(杭大),在國外有楊忠道(美國賓州大學)。如果不把溫中畢業考慮進去的話(姜立失先生原系杭州中學畢業生),美國普林斯敦大學教授項武忠和加州大學伯克萊分校教授項武義兩兄弟都是樂清大荊人,而現在已成了聞名的數學家。所以我說的溫州是人杰地靈的地方,似乎還有點事實的根據了吧。
我初進溫中的時候,喜歡看歷史書籍如《左傳》、《史記》等,并且一度立志要在中學四年中讀完《資治通鑒》這一部書。當我剛讀到三、四十卷時,學校來了一位數學老師楊霽朝先生,他從日本留學帶來了一些雜志給我看,翻譯了一些數學習題給我做,使我逐漸喜歡數學而終于放棄了原來讀歷史的計劃。另外,二年級平面幾何課是校長洪彥遠先生擔任的,洪校長畢業于日本東京高師數學科,他的講義深入淺出,敘述周到而嚴密,而且誨人不倦,成了我最崇拜的老師。這段故事和上面所述姜先生的風格對于我后來選定數學為自己專攻的學科是有著決定性意義的。
最后,我想重抄一九六一年回溫州時寫的兩首七律作為本文的結束語。詩曰:
路轉峰回見鹿城,十年重別不勝情。
江心寺塔依然在,華蓋山頭特地晴。
廠社千家百林立,舟車滿載任縱橫。
永嘉前輩盡儒雅,豈勝今朝此地靈?
潮打崖階樹隱門,甌江南北此中分。
昔人終已乘黃鶴,古寺何須朝白云!
鳳尾魚香春風早,龍須席展夏風薰。
我來瞻仰群英烈,正氣浩然千載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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